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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1章 大善人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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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1章 大善人33

汴州早年正常情況下,大概有兩千左右的駐軍,這幾年,州府不知出於什麽心思,又或是真的擔憂南邊打過來,不停向上進言要求擴軍,到了如今,東邊南邊兩處軍營,加起來已有至少兩萬人。

當年的兩千人有不少吃空餉的,而今的兩萬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人數。

京城之所以給了汴州這個權利,不怕擁兵兩萬的汴州心生異心,大概是因為這汴州知府是皇後的兄長,並且皇後所生的太子很討皇帝歡心。而汴州又是擋在京城前的一道盾牌,駐軍兩萬人防止南邊反賊北上,皇帝才能穩坐京城安樂自在。

只是如今,這兩萬人的軍營,一半被撕得四分五裂。反叛當夜,東營大火燒掉糧草大半,低等、中等軍官傷亡極重,一千多人反叛上山,一千多人或傷或逃不見人影,東營所謂的一萬士兵,其中一半駐守在州府邊界,那裏流民極多,寇賊橫生,守衛日夜倒班阻止流民北上,更要阻止匪寇進入汴州。

所以,這大本營,其實是毀了大半。

西營原本安然無恙,只是東營率先爆出反叛,西營裏被逼入伍又目睹種種不公的普通士兵頓時人心惶惶。

後來東營那一千多人占山為王,廣而告之駐軍曾經幹下的罪孽,州府各地民怨沸騰接二連三爆出起義,東營不成了,西營便被派去平定叛亂,這一去,反而人心更亂了。

因為率先起義的地區都是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,曾經吊著最後一口氣茍且著,後來看到有人起了示範,他們就拼了最後一把,揭竿而起只為活命。

這些年充盈軍隊的都是被抓來的壯丁,運氣不好可能前去剿匪剿的卻是自己的老家,即便都是陌生人,看著這樣的山匪,同是苦命出身的士兵們,如何下得去手?

零星的幾處起義輕松被滅,功績還沒攢下,西營也亂了。

周父在家聽著任十一打探來的消息,頻頻搖頭:“東西營是護衛京畿的第一道大門,如今看來,卻是如此脆如薄紙,外面還沒打進來,自己就已經人心渙散,潰不成軍。”

周逸芳做著手裏的夏裝,和周父閑聊:“這些年汴州駐軍不斷擴充,入伍的都是貧苦百姓,但是軍營曾經的驕奢淫逸半點未改,底層士兵和中上層將領割裂嚴重就如同外面的官府和百姓,這樣的關系,只要一點引子,自然就會炸了。”

周父長長一聲嘆息,卻顧不上憂國憂民,滿心擔憂的是孫子:“大郎真的上山了嗎?這些叛軍也不知道是什麽人……”

任十一說:“我將整個東營都找遍了,不僅大郎,棗子巷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。離開的人或死或逃,死去的士兵我當天便去查驗過,沒有大郎;若是逃了,大郎的本事足夠回來報個信……許多逃兵都已經偷偷歸家,甚至加入了當地的起義軍中。”

周母在屋裏咳嗽,周逸芳放下衣裳,連忙進去。

“娘,聽到我們說話了?”

周母呼吸有些粗重,就著女兒的手喝了一口水,潤潤嗓子這才說得出話:“大郎……大郎真的沒事嗎?”

周逸芳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:“沒事,都說母子連心,這些天我安安穩穩的,一點心慌都沒有,大郎肯定好好的。”

周母“哎”了一聲,又躺下去:“家裏的銀錢是不是不多了?我這是早年的老毛病犯了,吃藥也沒什麽用,少花點錢吧。”

周逸芳給她蓋上薄被,聲音依舊穩穩的:“您安心吧,家裏的錢完全不用操心,雖然是老毛病但也是能治好的,您好好休息別多思多想,等大郎回來了,你可得健健康康的才行。”

周母“唉”了一聲,閉上眼不說話了。

周逸芳走出屋,對上周父關切的目光。

她笑笑:“沒事的,娘還是擔心大郎,聽到東營出事的消息氣血逆行犯了老毛病,休養幾天,心放寬了,並自然就好了。”

周父安下心,又嘆了一聲氣。

周逸芳開玩笑:“最近咱們家嘆氣聲太多了,好運氣就算來了也被嘆走了,可不能再嘆氣了。”

周父笑了一下,說她:“多大的人了,以為哄大郎呢。”

周逸芳跟著笑:“大郎現在也沒那麽好哄咯!”

周父想起機靈的孫子,徹底笑了:“這倒是,這小子,現在機靈著呢。”

任十一說:“我這幾天再去西山那邊打聽一下,若能親眼看到大郎,大娘就能安心了。”

周逸芳搖頭:“先別去,外頭局勢未明,這些人在西山窩著才是最安全的。事已至此,無論大郎在哪裏我們都無能為力,與其著急添亂,不如以靜制動,靜觀其變。”

任十一看她一眼,頗為感慨。

他最知道周逸芳有多疼愛兒子,但是覆雜局勢之下,她能克制自己的思子之情,理智判斷理智決策,實在是難得。

周父聽了這話,心情都開闊了一些:“芳娘說得對,我們不著急,過自己的日子,命裏有時終須有,命裏無時莫強求啊。”

話雖這麽說,但任十一自己也是很掛念大郎的,到了晚上,到底沒忍住,悄無聲息出了院子,借著十五的月光朝著西山而去。

一連去了數天,幾次撞見官府的人,他尾隨其後,看著這幫人一次又一次跌入陷阱、踩坑受傷,心頭越來越安穩。

這些陷阱太熟悉了,都是從前在家時周逸芳交給兒子的。

那時候大郎便已滿心想當大將軍,周逸芳不知去了多少書局,淘來無數兵書史書陪著兒子一起研讀。他見狀,夜探那些達官貴人的閑置院落,找到了一個附庸風雅的王爺別院,在他落灰的藏書閣裏,用他這些年難得學會的些許文字認出了大概的一些兵書,搬出幾疊藏書送給徒弟。

有一次,娘倆讀到了一本專講兵器陷阱的冊子,為了覆原書中所說的陷阱,他帶著母子兩個在城外山野、城內巷道、家中小院都試驗過,興致勃勃研究的是那娘倆,但是他也被迫學會了。

看到這些陷阱,任十一幾乎有了九成的把握,確定大郎就在山上。

官府頻繁找路上山,任十一夜探幾次後決定如周逸芳所說,先按兵不動。萬一他成功上山反而成了官府的帶路黨,這就不好了。但是他把陷阱的事情告訴了周逸芳。

周逸芳並不意外他夜探之事,面上卻的確因為這個好消息松快許多:“你去和爹娘說這個消息吧,順便回屋睡一覺再來幹活。”

任十一看看她的臉色,說:“不累。”

周逸芳在他背上推了一把:“去躺著!幾夜不睡,當自己是鐵打的?”

任十一伸手去拿她手裏的掃把:“我先幫你把地掃了。”

周逸芳直接拿掃把趕他:“用不著,再不去睡,晚上把你的房門鎖死!”

任十一笑了,也不躲,慢吞吞往屋裏走,嘴裏保證:“不用鎖,晚上不出去了,聽你的,先按兵不動幾日。”

周逸芳杵著掃把白他一眼:“非要等人發火才聽話。”

任十一只笑,大步一邁,進了屋。

周家按兵不動的日子裏,西山叛軍利用得天獨厚的地勢和巧妙的陷阱把官兵全都打退在山下;西營發生大規模逃兵事件,大班人員被追了回來,都尉聲稱要嚴正典型,把這些人全都殘忍處死了。

這一舉動,激怒了四裏八鄉的百姓,無數被殺士兵的親友怒而加入起義軍,這一下,整個汴州的起義都壓不下去了。

與此同時,州府邊界的流民沖破了防線,如洪水一般湧進了汴州府。

汴州,城亂。

任十一再不輕易出門了,尤其是天黑以後。周家都是老弱婦人,他不在家,隨時都可能被流民盜賊盯上。

村裏家家戶戶天沒黑就門戶緊閉,家中所剩不多的那點餘糧,更是藏了又藏,深怕被人摸進家中偷走。

氣氛陡然緊張。

朱家還是一貫的善心大方。

沒出幾天,他們就主動在小鎮外支起了賑濟的粥攤,只面向流民。人太多,粥只能很稀,一碗下去肚子大概是被粥水填飽的。

但是這對啃草皮吃觀音土的流民來說,已經太好太好了。

朱家賑濟時說得也很誠懇:這個年頭大家都不容易,朱家願意盡可能給大家一點幫助,只希望大家不要去傷害同樣日子難過的貧寒百姓,過幾日,朱家會想辦法給大家找個活計,讓大家慢慢安定下來。

雲湖鎮頓時穩定許多。

但是,聞訊而來的流民卻越來越多了。

周逸芳對朱家的行為十分悲觀,朱家太小,撐不住的。

朱家,從朱老爺子到朱其成、朱其成長子,祖孫三代日日在書房討論怎麽安置流民,卻始終沒有頭緒。人太多了,而且越來越多,朱家是有錢,但是並不是豪富,哪怕散盡家財,也沒法讓這麽多流民吃一個月。

但不安置這些人,整個雲湖鎮都會被毀。

周邊村莊勞壯力大半被抓了壯丁,剩下的人哪敵得過青壯年極多的流民?而村莊田地一旦被流民強行霸占,朱家的家產就相當於沒了。

可謂進退兩難。

不久後,果然有村莊發生了當地村民與流民的爭鬥,都是面黃肌瘦的人,流民青年人不少,當地村民全面落敗,整個村相當於被山匪進村洗劫一空。

不僅如此,還有女子受辱後跳井自殺了。

這事一出,人人膽寒又憤怒,村民和流民之間的矛盾急速升級。

周逸芳聽到這個消息的次日,周家所在的村子就被一夥流民闖了。他們和山匪的確沒什麽兩樣,只不過更虛弱些,骨瘦如柴,但也像餓得皮包骨頭的野狼,眼睛冒著綠光,見了人家就闖,連孩子手裏的一根蘆葦桿子都要搶走。

闖到周家時,周逸芳坐在門檻上補衣服,看到這夥人搶紅了眼沖進來,身子半點沒動。

“這娘們吃得白白嫩嫩的,這家人肯定有錢!”那群流民一下子激動起來。

然而話音剛落,一道身影從屋內飛射而出,只聽“砰”的一聲,發言的那位整個人都被踹到了院門外,口吐鮮血倒地不起。

任十一沒有放過任何一個,無須劍出鞘,砰砰砰幾下,所有人都被他踹到了院門外,氣息奄奄。

他將這些人手中搶來的東西拿走掛在院門上,等著主人自來取,隨手關了門。

周逸芳咬斷線頭,問:“這些人會死嗎?”

任十一:“無糧無藥,撐不住三天。”

周逸芳聽了反而放下心來:“流民艱難,但轉而來欺淩弱者,那就死有餘辜了。”

任十一嗯了一聲:“大郎那年打流民,指著那流民說,你既然敢偷盜搶掠,有本事就去搶富人。”

周逸芳也想起來了,笑:“是這個理啊,孩子都知道這幫人是欺軟怕硬。”

現如今,底層人人都活不下去了,有人團結一致抵抗官府奸商,有人哭著慘轉手把更弱的底層百姓給害了。如果百姓全都這樣內耗,勞苦大眾永生永世都是為人魚肉。

她起身把補好的衣服放進木桶準備漿洗,忽然扭頭問任十一:“我白白嫩嫩的?”

家裏餘糧早就不多了,大米缸刮得幹幹凈凈,紅薯也只剩下幾頭,這些日子全靠任十一上深山打獵才有葷腥吃一吃,也靠他遍識野菜才有蔬菜偶爾調劑一下,但數量真的不多,家家戶戶都在挖野菜飽腹,但凡能吃的野菜根都快被挖光了。

結果這搶匪還說她白嫩?

任十一笑著湊過來,盯著她的臉細看:“嗯――”

周逸芳挑眉。

任十一:“天生麗質。”

周逸芳楞了一下,萬萬沒想到任十一居然還會成語了,還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說出來,當真是猝不及防。

更讓她意外的是,任十一說完,居然沒有不好意思地飛上屋頂,而是背著手優哉游哉地走了。

周逸芳盯著他的背影,嘆為觀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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